央视大型电视报告文学片《新教育风暴》第十六集解说词文案

  谁抽走了这个阶梯

上一集讲到，20世纪90年代的浙江课程改革，能在各方批评和充分的辩论中坚持下来，其实是浙江教育发展的最好时期。北京的王能智在1994年开始专职培训教师。不管怎么说，探究性学习，对孩子一生的影响是深远的，家长们也需要了解。

朱海燕是王能智的弟子之一，22岁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。

      毕业后，分到北京古城中学教地理。她说，我总觉得，教书匠翻来覆去地说，像录音机似的，有啥意思？那时北京市号召青年教师向老教师学习，王能智老师正是教地理的，大家都让我拜王能智为师，仪式就是要签字。我当时想，签字就签字，这有什么呀！没想到他真管你。

比如我讲“中国的山脉”，精心准备好教案后去说给王老师听，没想到我开口刚说到“白雪皑皑”，王老师就喝停，我愣住。

“把‘白雪皑皑’去掉！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没必要。”王老师说。

海燕说，我百思不得其解。我讲山脉，为了追求教学语言的优美，在用词上精挑细选，我选择“白雪皑皑”这个词，就因为它既描绘出山的秀丽，又体现了山的高峻和挺拔，多恰当的用词呀！这么优美而又贴切的词儿，上哪儿找去！

后来，随着教学经验的积累，海燕说自己逐渐理解了老先生当初的用意。讲解是教师的基本功，首先要锤炼教学语言，不能摆花架子。虽然“白雪皑皑”一词确实优美，用了是好，而不是不好，但王老师当初是在刻意训练我的白描能力。

她以自己参加过高考的经验进行备课，她想，可以用我一人的时间来为学生节省时间，办法就是自己加班加点，把习题，尤其是重点题、难题，做得非常简洁、概括，简直就是走出了一条通往答案的最短的道路。

      她就这样踌躇满志地去给学生讲解，她觉得只要这样，我牵着你，你跟着我，你就应该会了。“我真的觉得我讲得很精辟、很精彩，我都被自己陶醉了。”

为了巩固，她发下卷子测验。结果，发现大部分学生没懂。

怎么回事？她沉住气，好吧，再仔仔细细地讲一课。

她觉得自己讲得真是够清晰了，这回该懂了吧！

发下卷子再考，还那样。

“气死了！”海燕说。

她说不仅生气，而且伤心，感到自己白付出了。

“你以为你这样做，可以节省学生摸索的时间？其实，这摸索是不可取代的。”王能智说。

朱海燕说：“我知道不能给学生答案，我并没有给学生答案，我给了一个清晰的过程，一条捷径，为什么不行呢？”

“任何正确的答案，都是通过曲折探索才得到的。探索的过程是一条曲线。你想想，你不也是通过曲曲折折才找到一条最短的路线，对吗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      “但现在你不想让学生曲折，你省略了曲折，就好比抽走了学生通往目标的阶梯。你自己曾经攀着它爬上去了，你上去了，就抽走了阶梯，学生就上不去了。你仔细体会体会!”

那些夜晚，朱海燕体会到了灵魂出窍，体会到当教师可不是录音机，她看到了一个教育的汪洋大海。

她凝望着王老师给她画出的那条“探究”的曲线，明白了学习的过程，其实就是通过“正误正误”才在大脑里生长出果实。你不让他体验错误，其实他得不到正确。

 
     现在我们也可以来体会，虽然我们常说，要尽量避免犯错误，但出错，一是不可能绝对避免，二是，错误也是不可缺乏的。你没有体验过错误，就只能得到错误。

从前，朱海燕也为自己该怎样讲课而发愁，现在她觉得不必为此发愁了，而是要学会让学生讲。

不是一般地说要给学生留有空间，而是要去开发学生的空间，让学生在一个自由的、宽松的空间里成长。

现在她能注意到，有的学生不愿说，怕出错、怕暴露、怕被笑……老师就要鼓励学生不怕出错，要笑容满面地像对待正确一样对待他们的出错，这真是个陶冶性情的事情啊！

从前朱海燕不知道学生在哪儿，自己就滔滔不绝地说，现在她能警惕到，所谓“跟不上”，关键是第一个台阶没上来，他就跟不上。跟不上，他就不跟了，就放弃了，就在等待下课。

     老师得让他说，才能把他带上第一个台阶，才能继续往上带。所有这些，都是基本功。

1996年，北京市教育系统13个学科开展全市青年教师基本功大赛，朱海燕荣获个人全能奖。同时，石景山派出的3个选手朱海燕、张爱娣、曹彦彦获得全市总分第一，夺得团体冠军。她们三位，都是师从王能智的青年教师。

此举可以窥见，北京市评价教师的标准，已在尝试不用“应试教育”的尺子来衡量。在这里，“师资资源”的概念，也不是说北京缺教师，而是面对着事实上存在的教育难题，时代需要新型教师。

2003年，北京市在教师节隆重向社会推介模范教师王能智，也可见王能智开发“师资资源”的努力，是可以代表北京市这一阶段教学改革的努力方向的。

     继续讲一个发生在2000年的故事。

曹彦彦这年29岁，升任北京市京源学校副校长，仍承担地理课教学。这年一开学，王能智同她设计了一个课题《今年春游去哪里》，希望吸收数学、语文、外语、历史、生物、计算机、政治，包括地理，共8个科的老师参加。试图通过这样的活动，打破学科之间的壁垒，在初中学生中开展“多学科融合的探究性学习”。

各学科的老师对王能智都挺尊重，但觉得，地理课把腿伸到野外尚可理解，为什么还把腿伸到这么多学科里来呢？

讨论时，老师们也各有说法。

     数学老师说，对旅游点做客流量趋势分析，需要用到“数学建模”，但初一刚学代数，高中的学生都不见得能运用数学建模。

语文老师说，要说服大家为什么去某地春游最好，这需要“议论文”的本领，但初一上的是记叙文，初三才上议论文，现在怎么讲议论文呢？

由于老师们都跟曹彦彦关系不错，于是说，我们可以配合你，但这毕竟是你地理课的事，要让我们当做自己的事来做是不现实的。总之愿意“友情接受”，不愿有多大的投入。

开完这个会的那天黄昏，老师们都走了，曹彦彦和王能智坐在黑暗中。能说老师们固守在自己原有的心智模式上吗？他们说教学要循序渐进，难道没有道理？

曹彦彦感觉自己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。

王能智说，先干起来吧，把题目告诉学生。理论上还说不清的事，实践会告诉你。

曹彦彦于是把题目告诉了学生，让学生自由组合小组，提出方案，并说最后由大家投票来决定，得票最多的入选。

学生们听明白后，立刻兴奋起来。

 
      王力小组7个同学，选择了沿着北京城中轴线考察的旅游方案，这条线从最南端到最北端，承载着北京城历史上最重要的各大建筑。他们去论证，中国古代，是如何用建筑来体现皇权至高无上。在这些建筑中，凝聚着怎样的历史内涵和建筑知识？

知识不够，他们就去请教历史老师、政治老师。

要用数学方法分析故宫的客流量趋势，不会，就去请教数学老师。他们还在电脑上做出网状的图，来表达线路选择的优势，试图用定量的方法来说明他们的观点。起初，这也不会，就去请教计算机老师。

“老师，求求您，教我们吧！”

 
    各科老师都突然遭遇同学们空前的求学热情。

老师们感动了，固有的心智模式开始动摇，被学生的热情熔化。奇景出现了，老师被学生发动起来。

语文老师开始辅导学生说服别人的技巧，生物老师开始教给学生如何制作植物标本，有的同学则要求英语老师帮助他们增添英文解说，以增添吸引力。

有些知识，有些方法，老师自己也不懂，那就赶紧学，学了好教给学生。

所有的组都学会了在电脑上制作软件，公认这是将来发表方案时最基本的竞争平台，否则你就“免谈”。

这么一来，计算机老师“会不会累死”？不会。

王力小组刚刚学会在电脑上做图，其他组的同学都去向他们学，大家就都会了。各种新鲜事物正的像雨后春笋那样冒出来，还会出现什么？